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3)
接上篇,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2)。
考上高中后,阿卡与家里爆发过一次争吵,当然,主要也是和我妈,因为我爸喜欢躲清静,小事上唠叨不断,大事上从不表态,换句话说,不拿主意,不担责任。
起因是同村的几个女孩子(初中辍学)外出打工回来,给家里买了不少吃的穿的用的,她们的父母就穿着新衣服到各家去闲聊,其实也就是炫耀,有几位手上还戴了金链子,阿卡的妈妈看了,就开始明里暗里挑阿卡的刺。
你看看人家的闺女,跟你一般大,都挣了好几千块了,再看看你,还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除了浪费钱你还能干嘛?
读书有什么用,书呆子一个,百无一用是书生!
或者,你看看那谁谁谁,看看人家,吃的穿的用的,看上去就洋气,你看着都不羡慕?你要是出去(挣钱),不比她们挣得多?到时候想吃什么有什么,想穿什么有什么,便宜的你都看不上,专挑贵的买!
不是我看不起你,你就算大学毕业了,照样比不过人家,天生就是个榆木脑袋,懦弱无能,活该。
你是聪明,但你用的不是地方。
……
这场两人之间的争吵,阿卡始终没有发声,直到最后阿卡还是坚持要上学,这样的态度也彻底激怒了我妈,她最后撂下一句话,你不听话是吧,那以后也别想从我这里得到任何东西。
所以,报到的前一晚,阿卡什么东西都没有,高中寄宿制,学校有宿舍,但是要自己准备床铺和洗漱用品。
阿卡连夜抹黑跑到奶奶家,奶奶戴着老花镜熬夜缝了一床新被褥给阿卡,熬夜缝是因为家里其他的被褥都是旧衣服拆了后改制的,有补丁,而奶奶说,市里同学们都讲究,我们卡卡也要新的,卡卡不比他们差。
说实话,这么多年,阿卡早就练就了铁石心肠不会轻易落泪,但写到这里还是忍不住无声泪流,想到当年昏黄的灯光下,奶奶为我缝被褥的情景,我一辈子忘不了。
说回当年。可即便是这床新缝的被褥,也还是受到了不少异样的眼光。
新生报到当天,校门口很多车,市里的同学们都是妈爸开车送来,一直到安排好住宿,铺好床铺然后再离开,阿卡第一次知道,原来被褥可以是粉嫩粉嫩一整套的,也第一次意识到,童话里的公主是真实存在于人间的,但不属于阿卡。
然而,让阿卡更无法释怀也难以容忍的是,从镇上到市里,教学质量差的不是一星半点,曾经镇上的第一名到了市里,连百名都进不去。
入学后第一次摸底考试,全年级八百多人,阿卡考了第103名,这么多年,我永远都记得这个名次,每次村里人提起我的学校我的成绩,我妈就各种冷嘲热讽,说,你不是一直都考第一吗?现在你知道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这话真的刺伤过阿卡,也让那时的阿卡在无数个饿着肚子做题的深夜,一次次的无声流泪过,饿着肚子是因为生活费不够,我妈不管这些,说高中是我要上的,既然不听她的话,也别想她给予任何帮助;无声流泪是因为,市里的同学们都不缺钱,她们看向阿卡的那种眼神,仿佛无声的说,你不配。
三个月后的期中考试,阿卡的名次升到年级五十名以内,语文作文被老师当做范文在全年级朗读传阅,那一天,是阿卡升入高中以来最开心的一天,也让我明白,除了成绩和分数,我没有任何可以与其他人比拼的实力。
高一那一年的生日,奶奶送了阿卡一条裤子,蓝色的牛仔裤,五十块,花了奶奶差不多大半个月的抚恤金(爷爷走后,奶奶每月有抚恤金),那是阿卡第一次穿这么贵的裤子,所以格外珍惜,坐下前都会先擦擦凳子上的灰。
然后,巧合的是,当时宿舍里有位市里的女生,丢了五十块钱。
那女生在宿舍里当着所有人的面指桑骂槐,偷别人五十块,买条新裤子穿上,拽死你了,美死你了!(原话比这个难听多了,阿卡写不出来)
这里提一句,当年的五十块还很值钱,虽然在那女生的眼里,五十只是一周的生活费,但,在阿卡这里不是,阿卡曾经用五十块过了四个月,每天一碗咸汤一个馒头,有时候,馒头也没有,只有咸汤。
所以,当那女生在宿舍里指桑骂槐的时候,所有人都认为,这钱一定是阿卡拿的,毕竟,阿卡当时连饭吃不起,只喝得起2毛一碗的咸汤。
后来,她们发现那张钱掉在厕所的水池里(旱厕,有化粪池),然而,没有一个人跟阿卡说一句道歉的话。
高二。
这一年,阿卡的哥哥结婚,至今阿卡对任何人都没有提起过这一年发生的事情,那是阿卡心里永远的伤。
新学期开学,要交学杂费,三百块。
那是夏末秋初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日子,阿卡还记得那天的天气,有明灭不定的阳光和时有时无的凉风,高而远的天空里大片大片白色的云朵,下午自习课刚上到一半,阿卡的爸爸出现在窗外。
阿卡走出去,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学咱不上了吧。
那天阿卡是怎么在众目睽睽下整理的书桌,怎么退的宿舍,又是怎么在全年级学生的注目下走出校园的,没有记忆,如今想来,当时的阿卡应该已经麻木甚至心死,所以才会对周遭的一切没有任何感知和反应。
当天晚上,大舅和大舅妈骑着自行车,连夜赶到阿卡家里,说,这三百块钱他们出了,无论如何,要让我回学校。
秋天的夜已经有些凉,阿卡坐在大舅自行车的后座上,大舅妈骑车跟在后面,一前一后,就这样,重新回到了学校。
后来,阿卡听班主任说,你离开的时候,我心里特别气,你知道你爸在学校说了些什么话吗?
说,你哥结婚花了几万块,拿不出钱了,就让你退学,不上了。
班主任说,当时校长和教务主任都在,都气坏了,说,儿子结婚你舍得花几万,不舍得给你女儿花三百?
高三。
课业正是繁重的时候,每天睡眠严重不足,寄宿制学校,每周日休息半天回家,就连这半天,我都在做题,有时候会累的做题做到一半睡着,没关灯,我妈说我浪费电,我说我困,她就冷笑,你哪天不困,你看谁谁谁家的女儿,跟你一样大,人家怎么不困?人家不但不困,还能挣钱呢!
而这个时候,阿卡身边的同学们,是什么样的待遇呢?每天放学后学校大门口有成群结队的爸妈担心自己孩子高考前营养不够,大包小包的送吃的,热汤热饭,嘘寒问暖,那句话怎么说,我本可以容忍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学生时代的阿卡见过了太多太阳,已经无法忍受黑暗了。
记得有一次,宿舍同学的爸妈给她带了一锅炖肉,特别香,整个宿舍都是香的,那同学给了阿卡一块肉,就是这块肉,当时的阿卡差点没哭出来,那是高考最后冲刺的时光里,阿卡三个月来吃到的第一块肉。
高考结束,收到录取通知书,当时镇上有跟阿卡同一年高考的学生,他们没有收到录取通知书,他们的爸妈还专门到我家里看我的通知书是什么样的,村子不大,消息传的很快,但这次,阿卡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家里人的意思,不想供。
说是家里人的意思,其实,也是我妈,因为我爸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更没表过态,而我哥,他并没有义务供我上学。
我爸这个人,没有什么主见,小事上喜欢唠叨,大事上从来不表态,阿卡能理解这种做法,毕竟大事上表了态是要负责的,不表态以后就可以不负责,将好人进行到底,坏人交给别人来当。
而用我妈的话说,第一,家里确实没有钱;第二,我是女孩子,迟早要嫁人的。
我问我妈,如果是我哥呢,如果我哥考上了,你们供吗?
你哥是男的。
好,意思是,如果阿卡是男的,砸锅卖铁也会供的。
至此,阿卡没有强求。而那一年,那些考的比阿卡差很多的同学,都纷纷上了大学。
这一段的经历,阿卡在这篇帖子里也提起过,详情请见关于原生家庭,以及如何自我救赎。
后来的故事,阿卡在之前的帖子里已经写过,这里不做赘述,感兴趣的她蜜可以点这里查看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这一篇阿卡写的很艰难,那段回忆重新浮现的时候,阿卡以为经过这么多年的磨砺,内心不会再有任何波澜,然而事实是,写的过程中,我多次停顿,无法继续。
那种感觉,就像是拿把手术刀在对自己进行解剖,去寻找那个让你曾经无数次逃避甚至藏匿的伤口,清醒的疼痛。
但这一次,阿卡不会再逃避了。
今日以上。
我觉得阿卡本身就是一道光,照亮自己的路,值得一切美好
这么多年,阿卡一直闭口不谈过往,逃避面对曾经的自己,但现在,我可以直面这一切了。
他们只是觉得,供阿卡上学不值得,换成我哥,那是一定会供的。
你的父母枉为父母,好在奶奶舅舅舅妈暖心
谢谢你的祝福,共勉。
谢谢,阿卡会继续努力的。
高二被退学的时候阿卡应该也是泪流满面吧,那段记忆一直是模糊的,现在想来是当时确实是麻木到完全丧失感知了。
是的,有些伤害一旦造成是没有所谓原谅的,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谢谢,这一路也遇到过很多热心的人,因着这些,阿卡才走到了现在。
当年阿卡班上,阿卡第一,第二名是男生,第三名是个女生,这个女生后来退学了,也是家里要她回去嫁人,阿卡记得她当时说的话,她说,她这一生,到此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