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加尔各答时间中午一点，我已经大汗淋漓，口干舌燥的状态下守着这瓶纯净水四十多分钟。等待着肠胃对我那一口水的回应，犹如等待一场审批。

        掏出手机，依然没有任何信号，刚才市场那小子收了我600卢比以后，信誓旦旦地保证半小时内这电话卡就能用了。特么我现在才想起来忘了这是一台中国移动定制机……

        距离上次吃到粮食已经有两个半小时

        距离吃到中国的粮食已经三个小时

        距离吃到由厨子做出来的中国粮食已经24小时。

        暴晒，酷热，人困，脱水，外加心里作用下的肠胃不适。这就是我在这个国家的第一个白昼。

       把时钟回拨三个半小时，让我接着上一篇讲起。在折腾了半个晚上之后，这一觉睡得像是要永垂不朽。原以为一觉醒来能到中午，抓过手机看了一眼，才到当地时间9点半。算一算时差，正好是国内时间12点， 也就是说，在过去的36个小时里面睡了我大概睡了不到7个小时。此时此刻，头脑混沌，腹中饥饿。起床洗漱，冲澡，回忆起睡觉前好像把睡袋拿出来铺在那不知道是不是直接在路边的水管子下洗出来的床单上面，可是刚躺上去就出了一脊背的汗，翻个面，这面又全是汗，在三十多度的温度下，拿个温标十五度的睡袋，也是醉了。所幸，心一横，也不管会不会皮肤过敏，之间躺在床单上面，蒙着个睡袋，就这么凑合了半个晚上。洗澡的时候，仔细检查了一遍，没过敏，也没被虫咬。话说这次印度之行之前最恐惧的几件事情，被偷，被抢，被骗，被虫叮，被狗咬。除了被骗，其他都没有遇到，也算是挺有些运气。

       翻开背包，拿出急救干粮——月饼。多亏离开伟大祖国的时候，老婆硬是往包里塞了四块月饼两瓶红牛。不然的话，我讲以难民的状态来到这个地方。坐在床边啃着月饼，看到电视柜上面的菜单，突然想起好像订的这个房间是带早餐的。心想这小破旅馆再怎么扯，也好过外面那种污水横流的环境。回想起昨晚的经历，突然有了种老死在这房间里的冲动。感觉这个小房间就像是《生化危机》里面的存盘点，门外面就是一堆可能要了你命的东西。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如果只待在屋子里面怎么能够算得上旅行？先搞定这个早饭再说，我走出房间，电梯是真心不敢坐了。顺着木质的楼梯往下走，那楼梯在我脚下吱吱作响。

       走到前台，发现整个旅店静悄悄的。前台的哥们正趴在桌上打盹，还有三个伙计还躺在门厅的地上打着呼噜。门口坐着一个老人，可能是因为年龄大了，瞌睡少，坐在那里也无所事事。听到我下楼的声音，他回过头，我告诉他，有个免费的早餐，请问餐厅在哪？

      “做好送到你房间”

      “好”

      “咖啡还是茶？”

      “咖啡”

      “好”

       不知为什么，这友善的态度和顺利的沟通让我突然对这顿早饭有了很多期许。回到房间连上wifi，一边查看今天的行程，一边盘算着万一订的火车票用不成该咋办。待到地图记牢，planB，planC连planD都准备停当。才发现 这都二十多分钟，早餐怎么还没有送过来？算了，再刷刷朋友圈，国内的那帮家伙正在纸醉金迷，酒池肉林。为啥同是身处第三世界国家，差别咋就这么大呢？终于等到早饭端上来，我接过盘子一看，特么四十分钟，你们就做了个这：

       整整四十分钟，你就弄了两片烤的有点糊的面包和一个摊鸡蛋？？而且那咖啡竟然还没有煮好。在我天朝，四十分钟我们连叉子和盘子都能做出来了！！你们不是做啥事都开挂吗？做个早饭就不能开个挂？

       也不知道是饿的不轻还是这东西真的慢工出细活，总之我记得味道还不错。而且有一点比较靠谱，这地方一般素食，所以就算他们真的用地沟水来给你洗床单，也不会用地沟油来给你做饭。

       吃饱喝足，又把地图默背了一遍，相信凭借自己的脚程是肯定不会迷路了。换衣服，带上帽子，墨镜，把护照，钱包，手机，相机四大件往挎包里面一装，就这么出门了。

      我第一次细细打量这条，让我晚上坐着出租车在这座城里狼奔豸突般跑了半个晚上才抵达的街道。面前的场景仿佛回到二十年前，不同的是，二十年家乡的街道没有这么脏。不远处那里有个早点摊吧，我凑上去看了看，没有半点食欲。

       走出巷子，来到一条还算宽的路上，记得地图上这应该就是城市主干道的标准，看来还算整洁。然而，头顶上乱七八糟的电线和两边看起来五十年左右的建筑又在提醒着我，这就是加尔各答，这里是我昨晚的战场。

       虽然已经接近十一点，但是街上依然没有几个人，两旁的商铺开门的没几家，有几个IT民工打扮的家伙匆匆走过我身边，顺便上下打量着我。

       当然，少不了无家可归的人，这里生活的人们早已习以为常。地下躺着的这个哥们，我早上路过他时，是这个姿势。下午回来路过他时，依然是这个姿势。我不知道他是否已经死去，或者早已在这种环境中练就了一番无论如何都能睡着的本事。

有的时候，一个屋檐下面，就是一个孩子的家。

      一路走过，感觉所有的建筑都可以打上年久失修的标签，在这样一个多雨的亚热带城市，仔细看过去，砖缝墙角里面都有疯长的植物。电线随便在人们的头上越过，看不出有规划的痕迹。随着太阳越来越高，温度也慢慢升高，街上讨生活的人也开始变多起来。偶尔，也可以看到开挂的家伙走过。毕竟，在这个失业率一定巨高的城市里面，有个工作做做，可以不必露宿街头，那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

      气温越来越高，对于一个常年生活在北纬三十度的人来说。这个潮湿闷热的海边城市就是地狱一样的煎熬。肚子虽然暂时吃饱，但是水的问题还没解决。来之前看到攻略，有路边小贩会卖自己灌得自来水。如果不幸喝了这种水，那估计就会拉肚子拉倒站不起来。可是，再大的风险也必须冒，这么热的天不喝水，我分分钟会被晒成干。20卢比一升，差不多是国内一半的价格。拿在手里，尽管渴的要死，可是我还得先忍住。再三检查了瓶子的包装，盖子的塑封以后，我断定，这应该不是山寨货。打开盖子，小心翼翼喝上一小口就把瓶子拧上。于是乎就有了本篇开头的那一幕。两年以后，当我在三伏天的阳朔，身上的衣服湿了又吹干，干了又打湿时，我会想起在加尔各答的这个中午。明白为什么有的时候近水也解不了近渴。

       终于走到维多利亚纪念馆，也是今天的目的地，门口的警察浮夸的手枪和装甲车守卫着这座殖民时期印度的总督府。

      转了一圈，原以为可以到总督府里面吹吹空调，坑爹的是这地方维修，不让游客入内，只能在总督府的花园里面溜达溜达。南亚大陆十月的阳光发挥了自己应有的威力，身上的衣服向着阳光的一面都能被晒出盐，而背着阳光的一面早已被汗水打湿。这个时候，防晒霜早已被汗水冲开，帽子带着头上只会阻碍散热。我开始后悔，为什么不多买一瓶水？（在后来的旅途中，无论何时，我都保证手里有两瓶水）

       总督府无甚可看，都是历代总督的塑像，日不落的大英帝国早已日薄西山，离开这片土地的时候去造孽般地把好好的印度一分为三。从此，战乱和分割困扰了这片土地五十多年。

        走出总督府，记得不远处有座教堂。貌似还挺有点名气，走进礼拜堂，一阵凉风袭来。本来打算站在风扇前面吹个够，但是在教士的目光下，我不得不坐在凳子上假装做弥撒。当然，就算是换成中文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在心里默默感谢耶稣，能让我凉快一会儿，出门在外，讲点礼貌还是必须的。

        看看时间不早了，早上吃的两片面包和鸡蛋又快耗尽，该回旅店休整休整了。没想到没走出几步，风云突变，眼看大雨倾盆。一摸包，竟然没带伞。正在我心里叫苦，肚子咕咕，两腿转筋，头晕眼花之时。突然，一家快餐店出现在我的眼前。有干净的食物，有凉爽的空调，有挡雨的屋顶，而且，竟然还有厕所和wifi。这哪里是快餐店？这分明就是我的教堂。

       于是，在这家快餐店里，吃了整个印度之行中最贵的一顿饭，吃饭的时候算了算我点的东西，基本上是两顿饭的量。

       等从快餐店出来，雨已经停了。小商小贩纷纷出动，占据了整个街道，就像雨后山路两旁的蘑菇。

     趁着雨后的凉快劲，我决定继续赶路，先回去找到早上那卖我电话卡的店，硬是凭着双方都听不太懂的英语和各种手势，让这张电话卡在我手机里面发挥了作用。虽然还只有2G信号，但是Google和Agoda都能用了，否则的话，后面的旅行可能很难完成。要知道，阿格拉和德里的酒店都是在去的火车上订的。

        回到旅店我已经筋疲力尽，衣服上面是一大片白花花的盐。洗澡，睡觉，准备养好精神再去火车站。没想到，这一觉竟然只睡了不到半个小时，果然是生物钟作祟。现在正是国内时间下午六点半，该吃晚饭了。

        走出旅店，四处散散步，想去看看这座城市的另一面。我去路旁的药店去看了看所谓的免费医疗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却发现架子上的要我用两只手都能数的出来。已经慢慢西沉的太阳终于不再那么毒辣，温度更加怡人了一些。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原来这里的人一天的生活其实是从下午才开始的，也难怪晚上一点多还有百万人在街上溜达，因为那正是他们的下班时间。

        为了怕火车票出现问题，我决定提前去火车站。上了一辆出租，再跟司机交谈几句以后就因为自己蹩脚的口语而闭上了嘴。窗外，那个躺了一天的流浪汉已经不知去向。我闭上眼，回想起那个在维多利亚纪念馆的草坪上赤身裸体爬着的婴儿，那孩子的边则是早已见怪不怪的高贵种姓游客。突然间觉得，原来人可以生活的如此苟且，真的可以卑微到如同一粒尘埃。出租车行驶在Howard大桥时遇到了堵车，司机兴致勃勃地给我形容着这座桥让他感到多么多么骄傲。我从车窗外看出去，一个衣衫褴褛的流浪人就坐在人行道上，在一群从她身边走过的身着五颜六色沙丽的妇女中显得是如此的突兀。当夜幕再次降临，这座地狱般的城市再一次切换着昼与夜，每一个街道上面又开始上演一幕幕的罪与罚。那在街头枕着片破布就能睡一天的流浪汉，那把一片广告牌挡在头顶就可以当做庇护所的家。在这做城市的十八个小时，我见到了从未有过的绝望，我看到了贫穷是如何在这座曾经美丽的城市胸口刻上了一道怎样的伤痕。车流重新动起来，下了桥不远就是火车站。那是我在加尔各答的终点，无数的人在这里挥别自己的过去，迎来自己的未来。正好一列火车驶来，我逆着人潮的方向向前走着，对面走来匆匆忙忙的赶路人，却又满怀着某种希望，某种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而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这一站给我的答案。加尔各答，我是你的旅客，而你是我的过客。这里经历过的一切，终有一日我会写下来，献给自己早已结束的青春，献给这个绝望和希望交替出现的时代。